(原文刊于《俄罗斯学刊》2023年第6期。作者:刘显忠,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摘要】乌克兰历史文化复杂,乌克兰三次争取独立的历史都与国际地缘政治的变化相关联。第一次世界大战、1917年俄国革命及俄国内战导致的地缘政治变化为乌克兰提供了在帝国废墟上建立自己国家的客观条件。但由于乌克兰地区各种势力的不同要求,各种力量在乌克兰地区激烈博弈,最后布尔什维克取胜。一战前乌克兰地区分属于俄罗斯帝国和奥匈帝国两国,一战后,则分属于四个国家:苏维埃俄国获得了乌克兰的大部分,波兰获得了加利西亚和从前曾属于俄国的沃伦部分地区,捷克斯洛伐克获得了喀尔巴阡罗斯,罗马尼亚获得了比萨拉比亚和布科维纳。当时与俄罗斯及乌克兰问题利益相关的各国出于各自的利益考虑,也对乌克兰采取了不同的态度。研究俄国革命及内战期间乌克兰地区各种力量的争夺,对理解和认识当今俄乌冲突具有现实借鉴意义。
【关键词】俄国;乌克兰;俄国1917年革命及内战
俄乌冲突爆发以来,人们对俄罗斯及乌克兰的兴趣增加,但国内学术界关于俄罗斯历史问题研究较多,对乌克兰历史问题涉及很少,对俄国1917年革命时期乌克兰的状况研究更少。本文试根据一些最新研究成果,对俄国1917年革命及内战中各种势力在乌克兰的争夺和博弈进行系统梳理和分析,以深化对当今俄乌冲突的认识。
一、1917年革命前乌克兰地区的状况
当今的乌克兰地区曾因地缘政治变化经历了极为复杂和矛盾的政治整合进程。实际上,当今的乌克兰历史是彼此很少联系的一些地方历史的总和,是受异族影响的接合部和交汇点地区的历史。有学者指出:“现今乌克兰的版图是东西边界长期发展而形成的。东西边界在不同外部因素的影响下形成了带有历史地区社会文化特点的西乌克兰、东乌克兰和南乌克兰三个地缘政治板块。西乌克兰在西欧地缘政治空间存在的历史期限共700年,东、南乌克兰在俄国地缘政治空间存在的历史期限是300年和200年。黑海沿岸地区在地中海空间存在了2000多年。丧失一个外部方面就会导致国家多维联系空间的破坏。乌克兰是个交界处的国家,这不仅在其国名上有反映,而且也反映在欧亚大草原西部的地位上,反映在西欧、斯拉夫和伊斯兰文明的超级民族交界线上。”
基辅罗斯是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共同源头。12世纪基辅大公名存实亡,基辅罗斯历史上统一国家的时代终结,基辅罗斯分裂成许多公国。正是基辅罗斯的崩溃和蒙古的入侵,催生了乌克兰和俄罗斯,也使乌克兰和俄罗斯走上了不同的发展道路。乌克兰及俄罗斯都脱胎于基辅罗斯,双方的王朝传承都来自基辅罗斯。当今的俄罗斯是以莫斯科为中心在东北罗斯发展起来的,而乌克兰民族的发源地则是从基辅罗斯中分裂出来的加利西亚-沃伦公国。
蒙古人到来后,弗拉基米尔的王公和加利西亚的王公都屈从于蒙古的统治。14世纪40年代随着蒙古的衰落及其家族血统的断绝,加利西亚-沃伦成了波兰和立陶宛争夺的对象。最后,立陶宛大公国不仅成了基辅罗斯的强大继承者,也成为大部分乌克兰土地的统治者。1569年波兰王国和立陶宛大公国通过卢布林联合建立波兰-立陶宛联邦。白俄罗斯地区留在了立陶宛,乌克兰地区则转归波兰管辖。
1648年鲍格丹·赫梅利尼茨基领导的哥萨克反波兰起义对乌克兰的疆域变化产生了重要影响。1654年1月签订了《佩列亚斯拉夫条约》,从此开始了俄国与乌克兰难以厘清的关系。为落实《佩列亚斯拉夫条约》,俄波斗争又持续了13年。1667年俄波签订《安德鲁索沃停战协定》,通过该协定,1618年俄波为期14年的《德乌林诺停战协定》割让给波兰的斯摩棱斯克、契尔尼哥夫、谢维尔斯克等归还俄国。《安德鲁索沃停战协定》把乌克兰地区划分两部分:第聂伯河左岸的东乌克兰归俄国,第聂伯河右岸的西乌克兰归波兰。第聂伯河右岸的基辅及其附近地区由俄军占领两年。1686年5月6日,为了共同抗击土耳其,俄波两国缔结《永久和约》,不只是东部乌克兰,原先规定退还给波兰的基辅及其毗邻地区也永久归属俄国。波兰获得经济上的补偿。
18世纪末,由于内部政治经济的深刻危机和外部新强邻出现,曾为中欧大国的波兰被俄、普、奥瓜分,从欧洲政治版图上消失。波兰的消失影响到西乌克兰的命运。1772年俄、普、奥对波兰的第一次瓜分,乌克兰加利西亚的大部分,包括利沃夫和波多利耶、沃伦的一部分并入奥地利。1793年俄、普两国对波兰的瓜分,令俄国得到了德鲁亚—平斯克—兹布鲁齐一线以东的乌克兰和白俄罗斯地区以及立陶宛的一部分,即明斯克省、维尔诺省、基辅省、布拉茨拉夫省、波多利耶省、沃伦省的东部和布列斯特-里托夫斯克省的一部分。在1795年对波兰进行第三次瓜分时,俄国获得了沃伦的西部。这样,沙皇俄国通过1667年的《安德鲁索沃停战协定》和1686年的俄波《永久和约》,从法律上确定了东乌克兰、基辅市及其毗邻地区、扎波罗热地区归属俄国。而18世纪末俄、普、奥对波兰的三次瓜分,使右岸乌克兰分属两个国家,大部分地区归属俄国,一小部分归了奥地利。在布科维纳北部地区也居住着乌克兰人,1774年这个地区也纳入了奥地利的版图。
20世纪初,大约80%的乌克兰族人居住在俄罗斯帝国境内,大约20%居住在奥匈帝国境内。
乌克兰的西部是奥匈帝国的组成部分。乌克兰人聚居在东加利西亚和布科维纳的北部以及外喀尔巴阡罗斯和斯洛伐克的东部地区。只有西乌克兰的一小部分(现在的沃伦和罗夫诺州)从18世纪末开始成了俄罗斯帝国的组成部分。乌克兰人在奥匈帝国被称为罗辛人,1910年占奥匈帝国总人口的8%。就宗教特征来看,在加利西亚、外喀尔巴阡罗斯和斯洛伐克他们是东仪天主教徒(希腊-天主教徒),在布科维纳他们是东正教徒。在西乌克兰,不仅在城市和集镇,而且在农村也居住着很多波兰人:知识分子、天主教神职人员、官员、地主、手工业者、商人、工人。1910年,在奥匈帝国波兰人占总人口的10%,但其主要部分居住在西加利西亚,也就是在南部奥地利的波兰部分。1910年东、西加利西亚的人口总数为8 025 675人。其中称波兰语是母语的占58.5%,称乌克兰语是母语的占40.2%,称德语是母语的占1.3%。犹太人或称德语是母语或称波兰语是母语。
东加利西亚是乌克兰人地区(62%的居民是乌克兰人),其主要城市是利沃夫(居民206 113人)。这里的犹太人(占居民的12%)把波兰语视为母语。甚至当地的奥地利人都波兰化了。在东加利西亚,城镇人口占总人口的10%。1900年,75%以上城镇人口说波兰语,14%说乌克兰语,只有1%说德语。甚至在东加利西亚,乌克兰人在市民中所占比例为25%—30%,波兰人也是这个比例。但东加利西亚40%—45%的城市居民都是犹太人,他们在城镇人口中占绝大多数。
奥匈帝国80%的乌克兰人都居住在加利西亚,20%居住在布科维纳和外喀尔巴阡罗斯。从1861年起,布科维纳脱离加利西亚,变成了奥地利单独的皇家土地,成为拥有独立的管理机关和议会的省。1910年,这里居住着800 098人。其中乌克兰人占38.4%,波兰人占4.5%。几乎布科维纳的所有犹太人都登记为德国人(奥地利人)。从总数中减去他们的数字(按宗教属性),在布科维纳有6.6万奥地利人,也就是占人口的8.2%。布科维纳首府是切尔诺夫策市(居民87 128人)。
在外喀尔巴阡罗斯,乌克兰人占人口的70%,对边疆区进行全权管理的马扎尔人,没有建立任何有乌克兰人参加的地方自治机构。这里的乌克兰人在宗教方面是东仪天主教徒。一部分受过教育的乌克兰人被马扎尔化。
20世纪初,在东乌克兰各省,根据1897年俄罗斯帝国的人口普查,小俄罗斯/乌克兰人在帝国总人口中的比重为17.5%。绝大多数都居住在原住乌克兰人居住的两个地区(哈尔科夫省除外)——左岸乌克兰(80.8%)和右岸乌克兰(75.5%)。在新俄罗斯小俄罗斯人占42.9%。俄罗斯帝国乌克兰人的81.1%以上都登记在这些地区。
在俄国部分的乌克兰,官方认为乌克兰人同大俄罗斯人和白俄罗斯人一样,是俄罗斯人的一部分。他们没有任何政治和文化自治权。出身于哥萨克的乌克兰贵族,尽管还保留了一些哥萨克习俗,但也都已经非常俄罗斯化了(特别是国家的左岸部分),著名作家果戈里可能是这种俄罗斯化贵族的例证。只有1/4的乌克兰贵族承认乌克兰语是母语。绝大多数原哥萨克长官的后裔都融入了俄罗斯帝国系统之中。当然,在俄国的乌克兰部分,也有一部分乌克兰贵族青年(大学生和中学生)积极参加俄国革命运动,他们也是乌克兰民族运动的参加者。 在奥匈帝国,乌克兰运动得到了比俄罗斯帝国更为广泛的发展。在奥匈帝国的加利西亚,19世纪下半期,乌克兰民族运动逐渐发展起来。乌克兰活动家成功地在利沃夫大学设立了乌克兰文学教研室;在利沃夫成立了“启蒙”协会和舍甫琴科“科学协会”,出现了乌克兰语的报纸和杂志。1774年建立的利沃夫大学,目的之一就是“满足罗辛人的文化需求”,但主要用波兰语教学。1894年,在奥地利政府的压力下,大多数波兰教授不得不同意设立乌克兰历史教授一职,从基辅邀请年轻的历史学家米哈伊尔·格鲁舍夫斯基(1866—1934)担任该职。在格鲁舍夫斯基的影响下开始了争取建立乌克兰大学的斗争。19世纪90年代,西乌克兰的民族主义者先后成立了罗斯-乌克兰激进党(后称乌克兰激进党)、民族民主党和乌克兰社会民主党三个政党。它们都是乌克兰政治独立的拥护者。
在奥匈帝国的其他地区,乌克兰民族主义运动要比东加利西亚的规模小得多。但东斯拉夫人的民族运动在那里也得到了发展。比如,在布科维纳,建立了“俄罗斯聚谈”文化协会、“俄罗斯学派”和“俄罗斯人民之家”、政治团体“俄罗斯拉达”;成立了一些青年大学生组织,如“联合会”“青年乌克兰”等;成立了体育组织“切尔诺夫策乌克兰之鹰”;在切尔诺夫策的大学里存在乌克兰教研室。20世纪初,布科维纳诞生了第一批乌克兰政党。
东乌克兰作为与奥匈帝国交界的俄罗斯帝国边疆区,从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就成了靠近前线的地区。而西乌克兰在俄军进攻时期变成了战场。起初俄国占领了西乌克兰,但只持续了几个月。
1914年8月1日,加利西亚三个乌克兰政党——民族民主党、激进党和社会民主党的领袖建立了以科斯季(康斯坦丁)·列维茨基为首的乌克兰总拉达。8月3日拉达发布了告加利西亚乌克兰人民书,呼吁乌克兰人民站在奥匈一方为争取乌克兰的解放而斗争。乌克兰总拉达组建了被称为乌克兰谢契射击军的乌克兰军团。奥地利政府同意建立乌克兰谢契射击军。乌克兰人满怀热情地报名参加乌克兰军团。但当有3万名自愿者报名参军时,奥地利政府宣布只给3 000人发武器和制服,随后又减至2 000人。尽管谢契射击军在1915年和1916年反对俄军的军事行动中表现勇敢,奥地利军事当局对谢契射击军仍持怀疑态度,甚至有人称他们为“俄罗斯叛徒”。这也使得乌克兰射击军中逐渐出现了反奥情绪。1917年底至1918年初他们在基辅建立了谢契射击军的独立部队,后来变成了以叶甫根·科诺瓦里茨(Евген Коновальц)为首的军团。
除了乌克兰总拉达,还有一批来自东乌克兰的政治侨民——弗拉基米尔·多罗申科、德米特里·顿佐夫、尼古拉·扎利兹尼亚克等,他们1914年前生活在利沃夫,也对奥匈宣誓效忠。1914年8月他们组建了乌克兰解放同盟,宣传乌克兰独立思想。1915年5月,乌克兰解放同盟与乌克兰总拉达联合成了新的组织——全体乌克兰拉达,开始正式代表奥地利政府治下的乌克兰人的利益。随着奥匈政府因长期的战争和巨大的损失而地位逐渐削弱,全体乌克兰拉达在乌克兰问题上提出了比以前更多的要求。它宣布自己的目标是奥地利人将要征服的俄国乌克兰的独立,以及东加利西亚和布科维纳的广泛自治。
二、1917年俄国革命和内战中乌克兰地区各种势力的博弈
1917年的俄国革命和之后的内战,为乌克兰提供了在帝国废墟上建立自己国家的机会。但在乌克兰的不同地区由于历史因素存在着对国家未来发展的各种不同态度,各种力量在这里进行着激烈的博弈。
1917年二月革命结束了俄国的专制制度,临时政府掌握了政权,俄国形成了两个政权并存的局面。在当时俄属的乌克兰地区,也是两个政权并存,一方面是临时政府任命的省和县的特派员,另一方面是革命力量的代表机关工兵农代表苏维埃。当时乌克兰地区布尔什维克党的党员数量还是很大的。据一位乌克兰历史学家提供的材料,乌克兰的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布)组织走出地下后共有2 000人,而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的总人数是2.4万人[乌克兰的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布)的人数占1/12],而十月革命前夕,他们发展到了近6万人,也就是说是之前的30倍,而整个列宁的党当时有35万人。换句话说,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布)总人数的近1/6在乌克兰。就布尔什维克所依托的苏维埃而言,在乌克兰地区,到1917年仲夏时已经有了250多个工人代表苏维埃,100多个士兵代表苏维埃和大量的农民代表苏维埃。这些组织联合进程加速,变成了区域机构。但按一位白俄罗斯历史学家的说法,1917年中期,70%的苏维埃都在顿巴斯。在乌克兰的其他地区占主导地位的是民族力量。
沙皇政府垮台后,在乌克兰还出现了具有民族取向的机构。3月3(16)日在基辅举行了不同的政治和社会组织的代表会议。会上提出了建立乌克兰民族中央的思想,以在今后代表乌克兰人处理与新政权的关系。3月7(20)日,进步派、合作社派和社会民主党人宣布建立反映乌克兰民族要求的机构乌克兰中央拉达。当时还没到基辅的著名历史学家米哈伊尔·格鲁舍夫斯基被缺席选为中央拉达主席。4月6—8(19—21)日举行了有助于提高拉达威信并使其合法化的乌克兰民族代表大会。来自乌克兰和俄罗斯的大约900名乌克兰民族和社会组织的代表参加了会议。4月8(21)日会议选出了118名中央拉达新成员,主席是М.格鲁舍夫斯基,副主席是В.温尼琴科和С.叶夫列莫夫。同时拉达可以通过各个政党代表、工人、军人和农民组织的代表者来扩大自己的构成。拉达的人数起初达到了480人,在少数民族代表被纳入拉达后,到8月前夕,拉达成员已经达到了639人。在大达拉会议之间的休会期间,中央拉达委员会(从7月起——小拉达)行使职权。拉达中最大的党团是社会革命党,但在政治上居主导地位的是社会民主党人和社会主义的联邦主义者。代表大会做出决议:“承认俄国立宪会议有批准俄罗斯共和国新的国家制度的权力,但认为,在俄国立宪会议召开前,乌克兰新制度的拥护者不能消极被动,而应当根据同少数民族签订的协议,刻不容缓地确立其自治生活的原则。”格鲁舍夫斯基在代表大会上强调:“乌克兰人不打算让乌克兰脱离俄国。如果他们有这个打算,他们就会开诚布公地提出这种口号。因为现在他们不会为此冒任何风险。”按波隆斯卡娅-瓦西连科(Н.Д.Полонская-Василенко)的说法,在头几个月,“乌克兰各政党的活动家的志向仅局限于在联邦制俄国境内的乌克兰的自治。关于独立自主、关于建立独立国家,只有极少数人考虑”。而乌克兰中央拉达起初也没有引起更多的关注,正如著名的社会革命党领袖切尔诺夫所说的:“该机构乍一看很不起眼。”5月5—8(18—21)日举行了第一次全乌克兰军队代表大会,代表大会的700名代表代表90万士兵和军官。代表大会主张建立乌克兰化的部队,主张民族区域自治,代表大会选出的乌克兰军事总委员会进入拉达,保证拉达与军队的联系。乌克兰中央拉达的影响逐渐扩大。
对乌克兰中央拉达的自治要求,彼得格勒的临时政府没有做出积极的反应。理由是中央拉达不是选举产生的,无权代表所有乌克兰人民。在这种情况下,中央拉达在1917年6月10(23)日的会议上,通过了第一号通令:“要让乌克兰成为自由的乌克兰!不脱离俄国,不与俄国断绝联系,要让自己土地上的乌克兰人民有权自己管理自己的生活。让全体人民平等、直接、秘密投票选出的全体人民的乌克兰议会来确定乌克兰的制度和法律。只有我们的乌克兰议会有权制定在我们乌克兰这里要建立的制度的所有法律。”实际上这是单方面宣布乌克兰在俄罗斯境内的民族区域自治。6月15(28)日成立了第一个乌克兰政府——相当于政府内阁的总书记处。临时政府起初忽视一号通令,但在东线接连失败的情况下,6月28日(7月11日),以克伦斯基为首的临时政府的代表团来到基辅并宣布,不反对自治,但最终决议要由全俄立宪会议做出。克伦斯基在谈到乌克兰地区时,提到了5个中央省——基辅、沃伦、波多利耶、波尔塔瓦和切尔尼戈夫省的一部分。这实际上承认了总书记处在9个乌克兰省份的5个中的权力,承认总书记处是乌克兰地区政府。也就是说,当时哈尔科夫省、叶卡捷琳诺斯拉夫省(顿巴斯)、赫尔松省和塔夫利达省仍处于临时政府的直接管辖之下。7月3(16)日,乌克兰中央拉达颁布了第二号通令,中央拉达声明反对乌克兰脱离俄国,反对在全俄立宪会议做出相关决议前自行宣布自治,而总书记处被宣布为临时政府的机构。基辅拉达和彼得格勒政府之间的关系不断恶化。中央拉达擅自宣布自己的政权及其颁布的法律高于中央的法律。实际上,1917年在乌克兰正在迅速形成权力中心。
乌克兰中央拉达认为,1917年11月布尔什维克掌权意味着俄国任何合法政权都已消失殆尽。作为对十月革命的回应,中央拉达宣布对乌克兰所有9个省的主权。11月7(20)日中央拉达发布了第三号通令,宣布“为了挽救整个俄国”,乌克兰按民族边界成立“乌克兰人民共和国”,也即包括乌克兰族占人口多数的那些地区。考虑到确定这一地区居民的民族属性的某些难度,特别是在边界的过渡地带,可以把库班及顿河军区、沃罗涅日省和库尔斯克省、白俄罗斯的大部分归入“民族的乌克兰区域”,更不用说新俄罗斯和顿巴斯了。在通令中还谈到了未来俄国的联邦制。该通令实际上是从多种政权时期的半国家状态转向乌克兰完全独立的过渡环节。从这份通令开始,掌握了俄国政权的布尔什维尔克和中央拉达之间的对抗拉开了序幕。乌克兰独立趋势增强,而掌握了俄国政权的布尔什维克要确立自己对原俄罗斯帝国全境的控制。
11月17日(30日),乌克兰民族主义者着手在基辅解除非乌克兰部队的武装并把士兵驱逐到东部。在其他城市也试图解除亲苏维埃部队的武装。比如在波尔塔瓦成功地解散了苏维埃,并解除了亲苏维埃的力量。在哈尔科夫苏维埃的士兵分部12月4日否决了解除武装的要求。12月3—5日(16—18日)在基辅举行的乌克兰苏维埃第一次代表大会上,布尔什维克和左派社会革命党遭到了失败。当时的代表大会是由布尔什维克开始准备的,目的是使其与中央拉达对抗,但拉达领导人掌握了会议的准备权,把乌克兰化军队的代表纳入会议代表当中并把活动的进程掌握在自己手中,苏维埃政权的拥护者退出了代表大会,指责中央拉达破坏了代表规则,不让乌克兰东部的部分代表参加代表大会。12月3(16)日,苏俄人民委员会在《告乌克兰人民书》中宣布:“我们人民委员会承认乌克兰人民共和国,承认它有权同俄国完全分离或同俄罗斯共和国缔结建立联邦关系或其他类似的相互关系的条约。”“我们谴责拉达,因为它在民族主义词句的掩盖下,奉行一种资产阶级的两面派政策,这种政策早已在拉达不承认乌克兰的苏维埃和苏维埃政权这一点上表现出来了(还表现在拉达拒绝乌克兰苏维埃的要求,不肯立即召开乌克兰苏维埃边疆区代表大会)。这种两面派政策使我们不能承认拉达是乌克兰共和国被剥削劳动群众的全权代表,这种政策使拉达最近竟采取了一些意味着排除达成协议的任何可能性的步骤。”在该呼吁书的最后强调,如果在48小时内得不到对所提出问题的满意答复,人民委员会就认为拉达处于公开反对俄罗斯和乌克兰苏维埃政权的战争状态。
为了表示对基辅举行的乌克兰第一次苏维埃代表大会的不服从,12月5(18)日在哈尔科夫、顿涅茨克和克里沃罗格矿区的地区苏维埃代表大会开幕。此时,以阿尔乔姆为首的布尔什维克革命军事委员会反对“对哈尔科夫拉达成员采取敌视行动”。但12月10日西维尔斯与当地赤卫军和亲苏维埃的第30团一起解除了乌克兰装甲营的武装。哈尔科夫也被以安东诺夫-奥弗谢延科为首的苏维埃军队所占。
从乌克兰第一次苏维埃代表大会退出的代表来到哈尔科夫后,127名乌克兰代表大会的代表与73名在那里举行的顿涅茨克-克里沃罗格代表大会的代表联合,于12月11—12(24—25)日举行自己的全乌克兰苏维埃代表大会,宣布成立乌克兰苏维埃共和国,是俄罗斯共和国的联邦部分。
布尔什维克在获得了“自己的”乌克兰后,也承认“自己的”人口杂居的东部地区属于乌克兰。12月初布尔什维克和中央拉达的冲突升级。俄国的苏维埃政府在自己的宣言中承认乌克兰具有独立权,但同时它否定了中央拉达代表乌克兰人民的资格。中央拉达的答复是,它致力于乌克兰在联邦制俄国内的自治,但不承认布尔什维克是其合法代表。因此,在法律上相互不承认的俄国和乌克兰政府在乌克兰地位问题上没有原则性分歧,但双方各执一词:如果合法的乌克兰政权要求独立,俄国不会反对,而乌克兰不要求独立,准备留在俄国,就要俄国恢复合法的民主政权。中央拉达被苏维埃政府指责扰乱前线,暴力解散苏维埃,最主要的是它不让“军队通过去反对卡列金”。因此,拉达的问题在12月对布尔什维克来说仍是内部问题,而不是外交问题。
尽管12月16日布尔什维克的乌克兰中央执行委员会发布宣言,呼吁推翻中央拉达,但1917年12月19日(1918年1月1日)人民委员会还做出了同拉达举行谈判的决议。只是在12月25日(1918年1月7日),安东诺夫-奥弗谢延科宣布对卡列金和中央拉达发动总攻,战争真正开始,但其重心在顿河。红军主力在顿巴斯矿场方向推进,以便与那里的赤卫军汇合。12月30日(1918年1月12日),由于拉达对卡列金的模糊立场,人民委员会宣布彻底中断与拉达的谈判。同时列宁专门做了附带说明:“至于乌克兰人的民族要求,即他们的人民共和国的独立,共和国要求结成联邦关系的权利,得到了人民委员会的全部承认,不会引起任何争执。”
1918年1月9(22)日,中央拉达发布了第四号通令,宣布乌克兰政治独立。“乌克兰人民共和国就此成为一个属于乌克兰人民的、独立的、自由的主权国家,不臣服于任何人。我们希望与所有邻国:俄国、波兰、奥地利、罗马尼亚、土耳其等友好和睦相处。”总书记处改称人民部长会议。此后,乌克兰中央拉达通过了关于8小时工作制、土地改革、乌克兰人民共和国国徽法、关于货币体制、关于乌克兰人民共和国的国籍和行政区划等一系列法令。1918年4月29日通过了要建立议会型的民主共和国的乌克兰人民共和国宪法。这是自马泽帕以来乌克兰与俄罗斯的第一次公开决裂。
1917年12月开始的苏俄与四国同盟国家的和谈使争夺对乌克兰控制的斗争更为激烈。布尔什维克竭力不让与乌克兰人民共和国政府签订条约,试图控制基辅。苏俄军队在左派社会革命党人穆拉维约夫(М.А.Муравьев)的指挥下,1918年1月26日(2月8日)开进基辅,夜里10点官方通报肃清了最后一批抵抗中心,控制了所有的政府大楼。但1月27日(2月9日)夜,四国同盟利用与苏俄谈判的间隙同乌克兰人民共和国还是签订了条约。德军恢复了中央拉达在乌克兰的政权。3月3日,苏俄不得不与德国、奥匈帝国、保加利亚和土耳其在布列斯特签订和约。根据《布列斯特和约》的条款,布尔什维克被迫承认乌克兰人民共和国的独立。乌克兰被德国和奥匈军队占领。德国人很快解散了中央拉达代之以受其控制的哥萨克统领斯克罗帕茨基政府。
俄、德对乌克兰的争夺,主要是出于对乌克兰粮食的考虑。按有些俄罗斯历史学家的说法,列宁特别关注乌克兰,与其说是出于对“资产阶级民族主义者”的恐惧,不如说是担心粮食供应的中断。按一位西方学者的说法,四国同盟与乌克兰人民共和国签订和约,“对于布尔什维克来说,这意味着一个可怕的前景。在战争爆发之前,乌克兰在世界粮食出口中占了五分之一,是美国的两倍。维也纳和柏林需要这些粮食,但彼得格勒和莫斯科也需要。作为一支工业力量,乌克兰对于俄国的未来也同样至关重要。这一地区出产了俄国全部的焦煤、73%的铁和60%的钢,欧洲所有的高炉都在使用乌克兰出口的锰矿。如果基辅成立了独立政府,这对于苏维埃政权来说,将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中央拉达与四国同盟签约时就承诺向同盟国提供100万吨谷物,以解决德奥的粮食危机。在德奥整个占领期(1918年3—11月)乌克兰给德国和奥匈提供粮食总量的确切数字很难确定。根据奥地利权威史料,来自乌克兰的粮食总量达4.2万节车皮。若每节车皮20吨,这相当于84万吨。
第一次世界大战和德国革命结束后,斯克罗帕茨基政府失去了德国人的支持。1918年12月14日,以执政内阁为首的乌克兰人民共和国取代乌克兰国。最初是温尼琴科领导,但1919年初,执政内阁由彼得留拉领导。而原属奥匈的西乌克兰,10月8日在利沃夫成立的乌克兰民族委员会于11月1日宣布成立独立的乌克兰国家——西乌克兰人民共和国。西乌克兰人民共和国遭到了同样有领土和民族抱负的波兰的反对。1919年1月22日,西乌克兰人民共和国和乌克兰人民共和国正式合并,西乌克兰人民共和国成为扩大后的乌克兰人民共和国的西部省。但是出于军事形势的考虑,西部区域实际上保留了自治权和自己的法律。按浦洛基的说法,两个国家和两支军队的联合更多的是一个军事同盟,而非一个统一的国家或一支统一的军队。长久以来,他们分属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政治和社会秩序,这严重影响了双方精英阶层及各自支持者的政治和军事文化。西乌克兰人对与反布尔什维克和反波兰的白军结盟没有任何意见,东部将加利西亚人憎恨的波兰人视为其反布尔什维克和反白军的潜在盟友。而彼得留拉手下的“俄塔曼”甚至不反对加入红军。
乌克兰民族力量,虽建立了政府(1918年春之前的中央拉达,然后是解除其权力的斯克罗帕茨基的盖特曼政权,而从1918年11月起是推翻了盖特曼的执政内阁),但都是不稳固的,它们在很大程度上是靠奥德占领军、干涉者、波兰等得以维持。它既要反对白军,也要反对红军,还要反对马赫诺。1919年2月执政内阁放弃了基辅,基辅转归布尔什维克控制。布尔什维克的影响逐渐增强。1919年3月8—10日,在哈尔科夫举行了乌克兰社会主义苏维埃共和国第三次苏维埃代表大会,代表大会宣布建立作为独立国家的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通过了乌克兰社会主义苏维埃共和国宪法草案。代表大会批准了乌克兰政府全面加强与苏维埃俄国关系的政策。乌克兰附和了其他独立的苏维埃共和国关于建立共和国联盟的要求。当时,乌克兰人民委员会批准了《与俄罗斯社会主义苏维埃共和国的边界条约》,根据该条约,承认乌克兰人居住的9个省——基辅、赫尔松、波多利耶、沃伦、哈尔科夫、波尔塔瓦、切尔尼戈夫、叶卡捷琳诺斯拉夫和塔夫利达省的行政边界为国界。到1919年5月,实际上所有的乌克兰地区(西乌克兰除外)都处于红军控制下。但是,1919年夏,乌克兰农民也像俄罗斯一样明显对布尔什维克的农业政策不满。白军和起义军利用当地居民的不满,发动攻势。5月控制了顿巴斯、顿河、库班和北高加索的俄国南方武装力量总司令邓尼金的白军转入攻势。1919年夏末,邓尼金的部队占领了几乎整个乌克兰,8月白军和加利西亚乌军进入基辅。但随着内战形势向着有利于布尔什维克方面的发展,1919年10月11日红军开始进攻邓尼金——这是乌克兰建立布尔什维克政权的第三次尝试。布尔什维克迅速推进:12月12日苏维埃军队开进了哈尔科夫,12月16日开进了基辅,1920年2月7日进入敖德萨。1919年12月底东乌克兰几乎全部转到布尔什维克的控制下。中部和右岸乌克兰1920年初也被占领。到1920年底,在乌克兰的大部分地区都建立了苏维埃政权。
当时布尔什维克对乌克兰的态度受形势的影响也在调整。尽管1919年3月乌克兰社会主义苏维埃共和国苏维埃第三次代表大会上通过的乌克兰社会主义苏维埃共和国宪法批准了巩固同苏维埃俄国关系的方针,但布尔什维克当时还是有乌克兰社会主义苏维埃共和国与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完全合并”的计划。1919年4月23日俄共(布)中央政治局向乌共(布)中央提出讨论将在什么条件下以何种形式进行这种合并的问题。1919年6月通过了两个重要决议。第一,签署了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关于俄国、乌克兰、拉脱维亚、立陶宛和白俄罗斯苏维埃共和国军事联盟的决议。该决议认为必须把上述共和国“紧密统一起来”,而且不仅是军事指挥的统一,还应使国民经济委员会、铁路运输、财政、劳动人民委员部都统一起来。同时承认所有苏维埃共和国的独立性。1919年秋,布尔什维克使乌克兰和俄国“完全合并”的愿望极为强烈,列宁为1919年11月21日俄共(布)中央政治局会议准备的《乌克兰政策纲要草案》证明了这一点:“目前,独立的乌克兰社会主义共和国,与俄罗斯社会主义联邦苏维埃共和国是紧密的联盟……第二款在1919年11月21日俄共(布)中央政治局上通过并指出,在乌克兰苏维埃代表大会召开前,乌克兰和俄罗斯要在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和1919年6月1日的政治局决议基础上联合成联邦国家,同时,通过党的途径对乌克兰与俄罗斯合并的计划要进行小心谨慎的准备。”在这个文件中列宁就要求要极为谨慎地“对待民族主义传统”,认为必须“严守乌克兰语言和文化平等”。
但是,统一计划的制订工作因内战前线情况的恶化被中断。在社会紧张、农民不满、乌波联盟对布尔什维克巩固自己在乌克兰的政权构成了威胁的条件下,布尔什维克中央领导层不得不放弃俄罗斯社会主义联邦苏维埃共和国与乌克兰社会主义苏维埃共和国合并而强调这两个共和国之间的紧密联盟。1919年12月3日,在俄共(布)第八次全俄代表会议上通过了关于乌克兰苏维埃政权的专门决议。在该决议的第一点中强调:“始终遵守民族自决原则,认为必须再次说明,俄国共产党主张承认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的独立。”决议也要求“联盟的形式完全应由乌克兰工人和劳动农民自己决定”。责成全体党员“用各种办法帮助铲除妨碍乌克兰语言和文化自由发展一切障碍”,“应当坚决反对用人为的手段把乌克兰语排挤到次要地位的做法……应当努力把乌克兰语变成对劳动群众进行共产主义教育的工具”。1920年5月20日全乌克兰第四次苏维埃代表大会通过了乌克兰社会主义苏维埃共和国和俄罗斯社会主义联邦苏维埃共和国之间国家关系的专门决议。代表大会指出:“乌克兰社会主义苏维埃共和国,保留自己独立的国家宪法,是全俄社会主义苏维埃联邦共和国的成员……”由此可见,在宣布成立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后,布尔什维克领导人一方面提出了有利于独立的乌克兰国家存在的思想,另一方面也希望乌克兰和俄罗斯的进一步合并。但复杂的国内外形势,促使布尔什维克放弃了最初的计划,采取了不是两个共和国合并而是紧密联盟、建立乌克兰社会主义苏维埃共和国“民族面貌”的方针。布尔什维克改变对乌克兰的态度,尊重乌克兰人的民族文化和要求,保留乌克兰的某种自治,赢得了乌克兰人的支持。
当时的乌克兰,除了以布尔什维克为首的苏维埃、乌克兰民族力量、邓尼金的白军外,还有1918—1921年以马赫诺为首的乌克兰反苏无政府主义农民运动。马赫诺的社会基础是左岸乌克兰(主要是叶卡捷琳诺斯拉夫省和哈尔科夫省的地区)的殷实农民。马赫诺运动波及从德涅斯特河到顿河的广大地区。马赫诺队伍的民族构成也是多样的。当地主复辟的威胁出现时,广大农民群众都参加马赫诺队伍。在与苏维埃政权做斗争时,富农成了马赫诺运动的社会基础,对民众进行抢劫和屠杀,屠杀苏维埃和党的工作人员。马赫诺的口号就是“无人管理的国家”和“自由苏维埃”。这在实践中就意味着反对无产阶级国家。在反对资本主义的斗争中,无政府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是盟友。马赫诺1918年4月建立了武装无政府主义队伍。他开始与奥德占领者和乌克兰的盖特曼当局进行游击斗争。1919—1920年进行反对白卫军和彼得留拉分子以及红军的战斗。三次与苏维埃政权签订协定,三次破坏协定发动叛乱。1919年马赫诺武装反对白军的活动,促进了乌克兰内战向着有利于红军方面的转折。
三、各国对乌克兰的态度
一战和俄国十月革命期间的乌克兰进程,在很大程度上是俄国1917年革命和内战的逻辑继续。各国由于利益的不同,对俄罗斯及乌克兰问题采取了不同的态度。
波兰由于与乌克兰的历史渊源,在1918年11月宣布主权后,波兰上层对乌克兰问题有两种主张。当时的波兰首脑毕苏茨基认为,波兰“西部边界将是同盟的礼物,而在东部我们要靠自己的力量争取”。他主张建立波兰与白俄罗斯和立陶宛的联邦、形式上独立的乌克兰:至少要恢复到1772年的边界,最大边界要从波罗的海到黑海。这就是所谓的“大波兰计划”“联邦方案”。与毕苏茨基集团不同,当时以德莫夫斯基为首的波兰国家民主派更清楚地意识到收回它原来的西部领土对经济发展和保证波兰民族利益的必要性。在这个问题上,在西部地区有经济利益的其他右翼政党也支持他们。同时德莫夫斯基认为“东部边界问题”是“次要问题”,他把足够强大的、“略微进行些改革的俄国”视为在出现德国复仇威胁时波兰的盟友。所以国家民主派对高尔察克和邓尼金持“积极态度”,对彼得留拉持“消极态度”。当然,国家民主派占多数的波兰民族委员会也有吞并意图,但在东部要求合并(并入波兰,不赋予自治权)乌克兰、白俄罗斯和立陶宛的波兰人聚居、原住民信奉天主教的地区。德莫夫斯基担心过多地扩大东部领土,将使少数民族在全国人口中的比重过分增加,造成波兰政治的不稳定。
波兰宣布主权后,立即开始积极进行反对苏俄的斗争以扩大自己的疆域。1919年4—8月,波兰军队占领了几乎整个白俄罗斯(到西德维纳河和别列津纳河一线)和部分乌克兰(到诺夫哥罗德—沃伦—普罗斯库罗夫—莫吉廖夫—波多利斯克一线)。
1919年4月,波兰政府就与实际上已经不存在的以彼得留拉为首的乌克兰人民共和国的执政内阁签订了政治军事条约,把乌克兰变成了从属于波兰的被保护国。1919年9月1日,乌克兰人民共和国与波兰之间达成了初步协议。彼得留拉决定放弃西乌克兰土地以换取军事援助。1919年10月乌克兰人民共和国的外交使团来到了华沙,12月2日,未经加利西亚代表团的同意,乌克兰人民共和国使团就签订了乌波宣言,承认波兰对东加利西亚的权利。这实际上也是11月6日乌克兰加利西亚军投降并转到南俄武装力量一方的心理原因之一。1920年初彼得留拉开始在波兰境内组建乌克兰部队。1919—1920年之交,苏维埃俄国的领导人准备向波兰做出最大限度的领土让步以换取和平。1919年12月和1920年1月,俄罗斯社会主义联邦苏维埃共和国人民委员会主张恢复苏波谈判,按列宁的话说,“把整个白俄罗斯和乌克兰相当不错的一块”给波兰。
1920年4月21日乌克兰人民共和国和波兰政府之间的谈判进程以华沙条约的签订而告终。波兰还与彼得留拉签订了瓜分乌克兰的秘密议定书:波兰承认他为独立乌克兰的首脑,彼得留拉让出东加利西亚。1920年4月25日毕苏茨基在彼得留拉军队的支持下发动了大规模的苏波战争。波军一度攻占基辅,后被图哈切夫斯基指挥的红军击溃退回波兰境内。红军的胜利使布尔什维克领导人燃起了“世界革命”的希望,不接受英国提出的寇松线,一直打到华沙城下,但由于劳师远征,最后被爱国主义情绪激昂的波兰击溃。在与波兰交涉期间,苏俄方面坚持承认乌克兰社会主义苏维埃共和国、白俄罗斯社会主义苏维埃共和国和立陶宛的独立和领土完整。1920年9月23日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通过了关于俄罗斯社会主义联邦苏维埃共和国和波兰之间协议的基本原则的声明,“作为和约基础的首先应当是波兰和俄国立即郑重确认乌克兰、立陶宛、白俄罗斯的独立并承认东加利西亚的独立;其次是波兰及俄国应立即正式承认这些国家中的每个国家存在的国家代表机构都是相应国家意志的表现形式”。1920年10月12日签订了停战协定及和约的初步条件,根据这些条件波兰保证承认白俄罗斯和乌克兰的独立。对布尔什维克领导人而言重要的是正式确立俄罗斯社会主义联邦苏维埃共和国和乌克兰社会主义苏维埃共和国之间的联盟。1920年12月28日全俄苏维埃第八次代表大会和1921年2月乌克兰社会主义苏维埃共和国第五次苏维埃代表大会批准了《俄罗斯社会主义联邦苏维埃共和国和乌克兰社会主义苏维埃共和国之间的工农联盟条约》。该条约确认了签约双方每一方的独立和主权,同时也提到了两个共和国加入军事和经济联盟。最重要的人民委员部被宣布为统一的人民委员部(陆海军人民委员部、最高国民经济委员会、外贸人民委员部、财政人民委员部、劳动人民委员部、交通及邮电人民委员部),规定它们成为俄罗斯社会主义联邦苏维埃共和国人民委员会的组成部分,而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人民委员会应当拥有自己的全权代表。
苏波战争在1921年3月以签订《里加和约》而宣告结束。根据该和约,乌克兰社会主义苏维埃共和国的西部边界沿兹布鲁奇河划定,波兰获得了西乌克兰和西白俄罗斯地区。双方承认乌克兰和白俄罗斯的独立。1923年3月14日协约国大使会议承认了《里加和约》所确定的边界为波兰东部边界。
就罗马尼亚而言,罗马尼亚总理阿·阿维列斯库1918年极为形象地说:“俄罗斯无疑是患了病,它很痛苦,但俄罗斯不会消失,它还会康复。我们不应乘邻居之危。”这反映了他对当时俄国的态度。1919年9月12日来自巴黎的报道说,罗马尼亚坚决要求协约国承认乌克兰的独立,用意是这可以使他们与彼得留拉关于比萨拉比亚协议得到重视。罗马尼亚部长安托涅斯库指出,罗马尼亚更喜欢有个独立的乌克兰而不是有可能要求归还比萨拉比亚的俄罗斯作为自己的邻居。波兰支持罗马尼亚的要求是因为彼得留拉放弃了对东加利西亚的任何要求,而俄国始终都不允许把东加利西亚留给波兰。安托涅斯库说,如果盟友们承认乌克兰独立,这就赋予了它签订国际协定的可能性,那么罗马尼亚更容易在其他问题上让步。
就捷克斯洛伐克的态度而言,捷克斯洛伐克首任总统托马斯·马萨里克承认小俄罗斯人和大俄罗斯人之间的区别、小俄罗斯人和罗辛人民族和民族学上的统一性。他把乌克兰问题不仅视为语言问题,而且视为政治和文化问题,把它的解决与俄国的民主改革联系在一起。马萨里克强调:“乌克兰人是一个独立的民族还是仅仅是俄罗斯的一个部族,小俄罗斯(乌克兰)语是一种独立的语言还是俄语的方言”这个问题,专家无法给出一个一致的答案。他认为,“乌克兰人甚至在他们的语言仅仅作为方言的情况下,也可能会出于经济、社会和政治原因脱离俄罗斯人独立。政治独立不能只用语言来调解”。对于乌克兰的独立,马萨里克出于战略安全角度考量是反对乌克兰脱离俄国独立的,他认为这有可能削弱俄国这个德国向欧洲东部扩张的主要壁垒。“当乌克兰通过第三号通令宣布自己为联邦俄国框架内的国家时,我们承认乌克兰。出于捷克和斯拉夫的局势考虑,这我们能接受……我们承认乌克兰是俄国的一部分,认为,乌克兰还要战斗。但是,在第四号通令中说,不要战争,要和平,但尤其是与奥匈的和约……我本人不能承认在俄罗斯框架外作为法律和政治实体的独立的乌克兰。这与我的观点完全相悖。这是为普鲁士效力。”
独立的捷克斯洛伐克成立后,捷克斯洛伐克领导人对与其有关联的东加利西亚持特殊的态度。捷克斯洛伐克不承认波兰对东加利西亚的野心,甚至拟定了建立西乌克兰国家的方案,不过,这个方案最终也没有实现。捷克政治家最初对把喀尔巴阡罗斯地区纳入未来的国家没有一致意见。但1918年,在俄国局势不稳和在外交官积极开展构建欧洲战后秩序计划活动的背景下,捷克斯洛伐克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捷克斯洛伐克临时政府主席马萨里克在1918年11月,即当选总统前夕致信外交部长贝奈斯:“俄国应当仍维持其原有的完整性,这是最好的。”捷克斯洛伐克尽管持亲俄立场,但也试图接管该地区的东部。为了论证捷克斯洛伐克的计划,其使用了马萨里克的关于“屏障”和“缓冲”以保护小民族自由的理论。早在1919年5月在乌日戈罗德就上演了喀尔巴阡罗斯“自愿”并入捷克斯洛伐克的剧本。1920年2月,这个名为喀尔巴阡罗斯的地区被正式纳入了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国的版图。
在战争中获胜的大国,要在地缘上占有重要地位的欧洲中东部地区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前在该地区居主导地位的是俄罗斯、德国和奥匈。从构建稳定的国际秩序角度考虑,战胜国认为完全忽视俄罗斯的利益不可能建立稳定的国际秩序。1919年初,英国首相劳合·乔治就越来越倾向于“俄罗斯问题”的解决,最好赋予俄罗斯人自己解决自己矛盾的机会。英国首相和美国总统都倾向于同事实上的俄国执政者布尔什维克打交道。法国和意大利当时坚决反对。1919年3月美国的小威廉·布列特率秘密的国际代表团访问苏维埃俄国并与列宁会面。1919年7月21日,丘吉尔在伦敦英俄俱乐部发表讲话指出,俄国是现代世界历史中的决定性因素:或它继续遭受苦难,它的困难导致全世界的抽搐;或应当拯救它。俄国问题的解决是对国联的考验。“如果它不能拯救俄国,俄国的混乱就会摧毁国联。没有俄国的参与就无法改造世界。”英国政府照会外交人民委员契切林,提出英俄两国就交换战俘开始谈判。由于最终的欧洲领土-国家解决方案有赖于俄国局势稳定和那里的内战结束,所以战胜国对波兰东部的和罗马尼亚边界的确定持十分谨慎的态度。根据巴黎和会的决议,原波兰西部领土的大部分仍处于德国境内,而波兰和中东欧邻国没有进行领土划界。协约国最高委员会1919年11月21日做出决议,把国联对东加利西亚25年的委任统治权转交给波兰。12月8日最高委员会通过宣言,建议按民族原则确定原俄罗斯帝国境内波兰东部的暂行边界(即按寇松线建立边界),但没有采取具体步骤来充实这一建议。把东加利西亚只是转归波兰管理引起了波兰议会的愤怒。帕捷列夫斯基内阁辞职。按波兰报纸的说法,协约国的决议导致了“建国中之国,波兰-罗辛纠纷激烈”,也使波兰失去了利沃夫,而没有利沃夫,正如帕捷列夫斯基所说的,“就没有波兰”。当时提出的波兰东部边界,所谓的“寇松线”与波兰人、乌克兰人、白俄罗斯人的民族分界线基本一致。而当时的美国,按一位历史学家的说法,选择站在波兰人一边,伍德罗·威尔逊总统的民族自决原则并没有应用到乌克兰的土地上。英国、法国、意大利和日本只是在1920年10月苏波战争结束后才同意承认罗马尼亚对1918年1月其占领的属于俄罗斯帝国的比萨拉比亚的所有权。波罗的海三国的独立在1919年只是被它们事实上承认。正如一位学者所说:“在西方政治家的大博弈中,乌克兰人民共和国不是一张重要的牌:在有争议的情况下,他们寄希望于统一的俄罗斯,甚至是红色的统一的俄罗斯。”
余论
第一次世界大战导致了奥匈帝国和俄罗斯帝国垮台,地缘政治的变化及传统的地区均势被打破,为乌克兰提供了在帝国废墟上建立自己国家的机会。当时乌克兰地区成了各种势力的角逐场所,既有乌克兰民族力量争取独立的活动,也有白军、红军、波兰、德国在该地区的争夺。争取独立的乌克兰人民共和国由于自身的力量有限,不得不依靠外部力量的支持。各方斗争、妥协的最后结果是,布尔什维克领导的苏俄胜出。一战前乌克兰地区分属于俄罗斯帝国和奥匈帝国两国,一战后,则分属于四个国家:苏维埃俄国获得了乌克兰的大部分,波兰获得了加利西亚和从前曾属于俄国的沃伦部分地区,捷克斯洛伐克获得了喀尔巴阡罗斯,罗马尼亚获得了比萨拉比亚和布科维纳。1922年12月30日苏联成立,乌克兰社会主义苏维埃共和国与俄罗斯社会主义联邦苏维埃共和国、白俄罗斯社会主义苏维埃共和国和外高加索社会主义联邦苏维埃共和国一起平等地加入苏联,成为苏联的创始国之一。乌克兰在苏联内赢得了自治,保留了“乌克兰”这个名称,乌克兰人开始被承认为一个文化意义上的独特民族,拥有形式上的主权。
成为苏联内一个加盟共和国的乌克兰也为苏联的工业化做出了重要贡献。在二战爆发前夕,乌克兰的东部和中部是国家的两个主要工业区,这里有克里沃罗格的铁矿区、顿涅茨克煤矿及巨大的工业生产能力。乌克兰煤炭的开采量在头两个五年计划期间(1928—1937年)增长了近2倍,每年8 100万吨,铁矿石的开采同期增长了2.7倍(从470万吨增长到1 720万吨)。根据德国和意大利研究者的资料,到20世纪30年代末,乌克兰生产的生铁占全苏生铁产量的64.7%,钢占全苏产量的48.8%,磷酸盐占50.6%,焦炭占74.4%,铁矿石占70.6%,锰矿石占75%。二战前乌克兰的谷物产量占全苏谷物产量的38%,生产全苏83%的糖,28.3%的葵花籽和19.2%的土豆。
二战期间苏联通过各种手段把分属不同国家的乌克兰各个地区统一在了一起。布尔什维克建立的统一的苏维埃乌克兰,实际上也不是内部文化-语言的统一体,只是共同的国界的事实统一起来的人们的共同体。除了居民在某种程度上明确倾向乌克兰民族认同的地区外,在乌克兰境内还有很多文化和居民语言在相当大程度上与全俄遗产紧密相关的地区,尤其是新俄罗斯。1991年乌克兰独立是通过公投的方式进行的,公投独立有共同的反苏认同,当时国内高度一致。但真正独立后,如何构建国家认同的问题实际上并没有真正解决。最近一位学者指出,1991年事件的很多蓄积性的具有更大破坏性的后果,只是在几十年后才表现出来。该学者提出应当研究其延迟后果,要透过延迟后果审视2014年和2022年乌克兰事件。这无疑为我们提供了思考俄乌冲突的一个视角,令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