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营报/2021 年/4 月/12 日/第 A08 版评论

孙兴杰 吉林大学国际关系研究所副所长、教授

    从欧俄关系的整体框架而言，乌克兰是不是欧盟的终点，欧盟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明确的说法，而对俄罗斯来说，乌克兰就是底线，是俄罗斯二三百年来地缘政治的底线。今年以来，脆弱的乌克兰东部的局势再次成为焦点，此前也有传言说军队大规模调动，战争一触即发，虽然已经被辟谣，但是违反停火协议的事情还是不断出现。北约、欧盟、俄罗斯、乌克兰等各方都纷纷作出表态，这意味着乌克兰有可能成为今年以来大国政治的焦点。如果拉伸一下历史的视角，我们会发现，乌东局势的根结在于冷战结束之后，欧俄之间没有形成稳定的后冷战秩序，乌克兰成为各种矛盾的焦点，变成了地缘政治的黑洞。

3 月底以来，乌东地区枪声时有发生，此前有 4 名乌克兰士兵在炮击中丧生。在 4 月初，“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当局表示，乌克兰无人机的炸弹致使一名儿童死亡和一名妇女受伤。乌东局势的第一个焦点，是乌克兰与东部两个自称已经建国的地方政府及其武装之间的关系，这涉及到乌克兰国家构建的问题，乌克兰东西两部分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作为一个主权国家的乌克兰是否能够将两部分整合到一起，是个问题。

在国际力量的介入之下，乌东地区实现了停火，但是停火很难依靠一纸协议来维持，虽然欧盟成员国，尤其是法国和德国不断呼吁各方遵守停火协议，但是当前的乌东形势各方都不满，也不接受，进一步说，乌东局势尚未达到稳定状态。乌克兰政府要“收复”失地，而乌东的两个“共和国”，距离“国家”还有相当漫长的路要走。

停火协议的价值和意义在于阻止和暂时冻结了乌克兰的内战进程和可能，避免了乌克兰的“叙利亚化”。为什么乌东地区的停火休战会遇到越来越明显的挑战呢？这涉及到乌东局势的第二个层面，就是欧俄关系。介入和调和乌克兰问题是欧盟战略自主意识和能力的检测，换句话说，在没有美国的介入之下，欧盟有没有可能在欧盟的边缘地带维持秩序。

冷战结束之后，欧洲国家试图在巴尔干地区建立秩序，但是波黑战争和科索沃战争，让欧洲国家的战略能力和信心遭受重击。乌克兰，是法国和德国再次检验欧盟战略能力的“场地”，从克里米亚危机之后，法国和德国领导人多次穿梭，组织了“诺曼底四方会谈”，以期待通过外交的手段缓和乌克兰形势，进而维持相对稳定的欧俄关系。德国领导人默克尔在此过程中扮演了令人关注的角色，一方面斡旋乌克兰的危机，参与和推动欧盟对俄罗斯的制裁，同时，德国和俄罗斯之间的天然气管道持续推进。

“北溪二号”不只是一条天然气管道，它代表了德国对俄罗斯的态度，既要控制俄罗斯在后苏联空间的“动作”，同时也要以经济利益纽带绑定俄罗斯。乌克兰似乎是欧俄关系的临界点。冷战结束之后，欧盟不断东扩，不但东欧国家加入到欧盟，前苏联的加盟共和国也有不少倒戈的，比如说波罗的海三国。欧盟的东扩已经超过和撑破了作为地理和文明意义上的“欧洲”，欧盟东扩的边界在哪里呢？乌克兰危机的一个原因就在于此，乌克兰如果加入“欧盟联系国计划”之中，那欧俄之间的缓冲带还存在吗？叶利钦时代推动俄罗斯融入欧洲的战略并不成功，而如果乌克兰加入到欧盟，会带来两个问题：一是欧盟可以跨越斯拉夫人的边界吗？二是没有乌克兰作为“兄弟”的俄罗斯的“斯拉夫正统性”会受到质疑。

从欧俄关系的整体框架而言，乌克兰是不是欧盟的终点，欧盟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明确的说法；而对俄罗斯来说，乌克兰就是底线，是俄罗斯二三百年来地缘政治的底线。从俄罗斯的国家特性来说，地缘政治的梦想一直压倒经济现代化的诉求，客观上也大大抵消了欧盟对俄罗斯的反制力。

乌东地区的停火协议显然是不稳定的，但是已经接近欧俄双边互动的极限。乌克兰局势的第三重因素就是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俄罗斯不是西方国家吗？在地理上是，但是在国际关系格局中，俄罗斯越来越成为西方的反面。西方的核心是欧美，也就是冷战时期的大西洋共同体。在特朗普政府时期，大西洋共同体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最明显的就是北约的合法性受到了大西洋两岸领导人的质疑，法国总统马克龙甚至认为北约已经“脑死亡”。

欧盟要介入乌克兰问题，除了经济制裁和外交斡旋之外，还需要军事力量，但是欧盟的防务自主雷声大雨点小，最终还是要依靠北约。拜登上台之后，美国修复同盟体系的速度和力度是超出预期的。从另外一个角度看，特朗普对大西洋共同体的损伤可能只是皮毛，而非结构性，更不是致命伤。在拜登、布林肯等人对欧盟表现出足够的尊重的时候，大西洋共同体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也借机推动北约的转型，提出了《北约 2030》的远景目标。

对于北约而言，乌克兰问题背后是北约与俄罗斯之间愈益明显的竞争和博弈，北约存在的合法性需要俄罗斯作为一个持久而重大的威胁长期存在。

乌克兰的零星枪声发生之后，美国拜登当局表示对乌克兰的支持“毫不动摇”，并向乌克兰提供了 1.25 亿美元的武器。北约发言人表示，北约将继续支持乌克兰的主权和领土完整，对局势高度警惕、密切关注。乌克兰方面透露，未来几个月将与北约举行军事演习，获得美国和北约的支持，乌克兰政府的动作也会更加大胆。俄罗斯军方通报了在乌克兰边境地区举行电子战和反无人机的演习，兵力可能会超过 1.5 万人。俄罗斯警告北约不要介入，不要向乌克兰派兵，否则只能加剧俄乌边境地区的紧张。法国和德国两国政府呼吁当事各方保持克制并立即停止紧张局势的升级。

可以看到，乌东局势已经处于急剧升级的态势。乌克兰形势所包含的三重危机，已经呈现出联动的趋势。去年在高加索地区发生的纳卡冲突提供了一个危险的先例，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的冲突之后，领土格局为之一变，乌克兰不断加强与土耳其在无人机方面的合作，因为在去年的纳卡冲突中，无人机作战备受关注。在局势越来越紧张、危机链条锁定之际，无人机也有可能会点燃冲突与战争的导火线。

在国际冲突中，结构性的矛盾激化，各方都会秉持“胜利在望”或“别无选择”的心理，在“不经意之间”走向了战场。冷战结束之后，欧俄之间成为不断“伸缩”变动的地区，乌克兰已然成为欧俄之间的博弈场。在冷战期间，欧洲保持了“冷和平”，但在后冷战时代，巴尔干半岛的纷争、俄格战争以及纳卡冲突打破了“冷战争”的状态，尤其是俄格战争和纳卡冲突，即便是短促的战争，也会使一个国家在高烈度战争中备受摧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