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营报/2021 年/5 月/3 日/第 A07 版评论
孙兴杰 吉林大学国际关系研究所副所长 教授
拜登上台 100 天，内外政策的基本轮廓已经出现，推出了一系列重大的政策以应对新冠肺炎疫情、经济衰退等重大挑战。内政优先是拜登 100 天来比较突出的特点，而在外交政策上，拜登逆转了特朗普政府“美国优先”的单边主义和独行主义。
2 月 4 日，拜登在首场外交政策演讲中说，外交与国内政策之间不再存在界限，在国外采取的每一项行动都需要考虑到美国工薪家庭。可以说，拜登主义是以“中产优先”取代了特朗普的“白人优先”，尤其是白人中下层优先的政策，“内政优先”意味着拜登必须进行战略收缩，而拜登主义的目标是“美国回来”，这就要重塑美国的国际领导力。简而言之，拜登主义的“内政优先”与“美国回来”之间存在内在的矛盾。
从整体来说，拜登和特朗普一样，同处于美国的战略收缩周期，拜登主义的本质是美国战略收缩周期的外交行动有序、体面地进行战略调整，为下一轮战略扩张做准备。
拜登与特朗普，势同水火，但是拜登主义是特朗普主义的延伸和升级，甚至可以说，拜登主义是更加灵巧的特朗普主义。上台百日，拜登是在特朗普的外交遗产上推进自己的政策。特朗普是不是美国外交政策传统的异类，他的四年只是美国历史上的一个插曲吗？似乎并非如此，拜登百日的民调显示，他只获得了 13%的共和党人的支持，这与四年前特朗普获得的民主党人的支持相差无几。
特朗普主义最大的冲击在于，赤裸裸地戳开了美国过度扩张的“脓包”——太多的移民、太多的贸易、太多的军事承诺，以及无休无止的战争。美国需要调整自己的战略目标，因为美国的资源、手段难以匹配“领导世界”的目标。拜登和特朗普的目标都是重新匹配战略目标与资源、手段，特朗普的做法是全面、直接、粗暴地回撤，拜登百日执政呈现出的思路是，渐进、有序和体面地回撤，可以说，拜登主义的核心是管理美国的“相对衰落”，以回撤和收缩达到新的平衡。
美国战略学家查尔斯·库普乾直言，拜登将面对一个比起任何时候都不具有领导世界能力的美国。拜登是在艰难时刻中“艰难”入主白宫的，甚至可以说，拜登经历了百年一遇的大选和就职仪式。美国国内的阶级矛盾、种族矛盾相互叠加，新冠肺炎疫情之下的经济衰退、贫富差距，撕裂着美国社会。
拜登面对的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是国际权力结构已经巨变，难以用单极或者多极来形容，而是近代以来的大变局，是多元权力中心时代的来临，每个拥有辉煌历史的大国经历了现代化的转型之后，重新寻求和确认自己在世界中的身份与地位。美国是多元权力中心之一，更重要的是，美国需要理解不同历史传统的权力中心。冷战结束后的美国单极霸权只是一瞬间，美国要逐渐适应自己作为多元权力中心之一的“凡俗地位”。
其次，美国的相对衰落以及由此带来的战略收缩，迫使拜登调整内外政策。美国的衰落并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或者说美国要回到一个正常的状态。自由贸易、工业化、现代化推动了权力的扩散，加剧了不平衡发展。管理美国的相对衰落，首要的任务是恢复和加强美国的实力，从特朗普到拜登，都以国内议题为优先。拜登施政的四大议题，几乎都是国内议题，执政百日，2 亿人注射疫苗，通过了 1.9 万亿美元的救助方案，推动 2 万亿美元的大规模基础设施建设，更新美国的交通系统，加强在高技术领域的创新能力。拜登的施政有些当年罗斯福“新政”的影子，但是他是在两党空前分裂的形势下，推动自己的政治纲领，没有两党的共识，要推动“新政”，谈何容易。
最后，美国从 1941 年介入全球事务以来，所谓战略收缩都是策略性、战术性的，并不是回到孤立主义，只是矫正过度扩张带来的弊病。收缩，并不是容易的事情，美国在阿富汗长达 20年的战争就说明了这一点。自由国际主义，或者帝国冲动，使得美国过分介入到世界政治事务，而“救世主”的乌托邦想象，使美国的退出半心半意。收缩，可能会造成新的权力真空，美国智库评估，美军撤出阿富汗两三年之后，塔利班会重新控制阿富汗。同时，美国的收缩，也会给其他权力中心创造机会，比如美国从中东撤出必然会造成中东格局的重新洗牌。
拜登上台之后，修复美国的同盟体系，尤其是对欧洲盟国百般安抚，极大地修复了大西洋共同体的裂痕；加速推动印太战略，举行美日澳印四方首脑视频对话。除此之外，拜登重振“价值观外交”，在人权问题上频频出招，最近拜登公开认定“一战”期间土耳其对亚美尼亚人的“大屠杀”是“种族灭绝”。以价值观进行政治动员，甚至以价值观划线，拜登以此来集合西方盟国，但问题在于，美国国内都已经裂变，何况是国家之间。
美国的相对衰落是渐进的，而扭转这一趋势，需要维护和巩固美国的核心权力资源，“小院高墙”的理念代表了拜登主义护持核心权力资源的思路。与特朗普时代几乎无差别的贸易战不同，拜登选择在高技术领域深挖“护城河”，维护美国的技术垄断地位，如果不能一家垄断，就组建联盟，比如说半导体的产业联盟，将三星、台积电等纳入其中，保持美国在高技术产业的垄断地位，以获取超级垄断红利。
拜登主义，是美国战略收缩周期的霸权战略，内政优先的意愿与“美国回来”的目标之间形成了竞争，最终可能会使拜登的战略收缩的管理变成半拉子工程。执政百日，拜登的支持率仅高于特朗普和福特，在“二战”后的十几任总统中，位列倒数第三，而两党愈演愈烈的否决政治也给拜登主义套上了绳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