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营报/2019年/12月/30日/第A06版评论

吉林大学公共外交学院副院长孙兴杰

沙特最近宣布卡舒吉被杀一案，有五人被判死刑，三人被判24年监禁，这场引起国际轰动的谋杀案，也算是有了一个收场，卡舒吉的儿子表示接受官方的判决。去年10月份，卡舒吉在沙特驻土耳其伊斯坦布尔领事馆办理结婚所需的文件，就此失踪，事后，媒体报道说，卡舒吉在领事馆被杀且被肢解。这场离奇的谋杀案引起了轩然大波，美国将相关人员列入制裁名单，欧洲一些国家暂停或者终止了与沙特的军事合作。美国情报机构、联合国的相关机构透露了调查的结果，但是沙特官方并没有正式的说法，此次宣判也算是沙特对卡舒吉之案的盖棺论定，遗憾的是，即便已经宣判，但是依然不知道到底是谁杀死了卡舒吉。

被沙特法院宣布死刑的五个人并没有透露姓名，另外，这是一场闭门审判，外界无从知晓审判的过程和相关人员的信息。归根结底，沙特承认了卡舒吉是他杀，但是坚决否认卡舒吉死于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谋杀，凶手就变成无名之人。另外，外界非常关注的是，沙特王储萨勒曼王子身边的两个人并没有被判刑，其中一人为萨勒曼王子的高级顾问卡塔尼，在暗杀小组进入伊斯坦布尔领事馆之前，卡塔尼曾经通过电话通讯软件就卡舒吉的行踪与暗杀小组进行沟通，而另外一位顾问，也是王室的情报副主管阿希里，计划是将卡舒吉遣返回国，这一计划失败之后，下令杀死卡舒吉。在卡舒吉死后不久，有关卡塔尼和阿希里的行动情节就被披露出来。

无论卡塔尼还是阿希里都是萨勒曼王子身边的人，在卡舒吉被杀之后，这两个人就被辞退了，卡塔尼并没有接受调查或者审判，而阿希里在审判之后，以证据不足被释放。在这场谋杀案的调查中，有31人被调查或者审讯，但是被外界严重质疑的凶手却未经调查或者审判就脱责了。联合国的调查人员认为，沙特的判决是对正义的嘲讽。大赦国际中东研究中心的主任认为，审判完全是一种粉饰，它并没有解决人们的疑虑，最起码，连卡舒吉尸体在哪儿都不知道。可以说，审判并没有消除外界的疑虑和质疑，反而让“卡舒吉之死”成为一个更大的谜团。沙特法院的宣判更多的是为卡舒吉之死做一个国际比较通行的结论，尤其是面对来自美国的压力。当然，我们看到，在卡舒吉死后，特朗普政府采取了比较超然的态度，也派遣外交和情报机构负责人到土耳其去了解情况，但是并没有将卡舒吉之死与沙特王室联系在一起。国会山的反应比较激烈一些，除了卡舒吉之死比较惨烈之外，还有就是涉及到美国国内政治，特朗普看重的是与沙特巨额的军火贸易，而不是卡舒吉之死。卡舒吉之死变成了美国两党政治的议题，在国内政治的压力之下，特朗普也会采取一些行动，但是毫无疑问，并不是美国政府的重点关切。美国一些主流媒体都报道了沙特法院的宣判，但非常有意思的是，这些媒体可以说用的是“新闻通稿”，比较如实地报道了沙特官方的声明，篇幅也不是很长。

卡舒吉死于谋杀，这几乎成为过去一年中，世界媒体广泛报道的“真相”，沙特王室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沙特王室向卡舒吉家属致慰问电，王储萨勒曼还曾出面接见了卡舒吉的家属。因为卡舒吉之死，萨勒曼王子的形象大受挫折，他曾经主导沙特经济改革的宏伟计划，吸引资本，在沙特建立非石油产业体系，但是遭到了国际社会的抵制。沙特王室坚持的一个底线就是，卡舒吉之死与王室没有任何关系，萨勒曼王子能够承担的责任只是说，这起事件是在自己主政期间发生的，自己要承担起责任。萨勒曼王子的表态只是暧昧的政治表态，与事实和真相没有关系，更不涉及法律责任。沙特法院的宣判，事实上也坚持了这样的底线，就是避免萨勒曼王子卷入其中。

2017年，慕尼黑安全峰会提出了“后真相”的概念，在社交媒体之下，“真相”在很大程度上是塑造出来的。尤其是在事件初始阶段，最先披露出来的信息在塑造“真相”，沉默，只是意味着默认。卡舒吉死后，关于他被谋杀的细节被媒体披露出来，从而给沙特政府带来了相当大的压力，当然，沙特在努力去塑造有利于自己的“真相”，此番法院的判决也意在给卡舒吉之死盖棺论定，然而，即便是判五个人的死刑也没有改变存在于世界舆论中的“真相”。消解“后真相”的根本之道是事实的澄清，非常多的证据指向卡舒吉死于“谋杀”，而沙特以不公开的审判结果来定论，显然没有增加“事实”的依据，自然也就改变不了“真相”对沙特的挤压。对于卡舒吉的家属而言，事实比真相的建构更重要，卡舒吉的遗体身在何处比沙特法院的审判结果更重要。如果沙特法院不能公开卡舒吉的尸体位置，那么审判的结果是难以令人信服的。

从卡舒吉之死到案件的判决，隔了一年多，这其中有许多值得反思的事情。卡舒吉居住在美国，是《华盛顿邮报》的专栏作家，即便卡舒吉死后非常惨烈的细节被媒体报道出来，美国对沙特的施压也是适度的。这多少是美国的双标，同时也是美国管控盟友的限度。从美国媒体的报道能够看到，沙特法院的宣判也是沙特政府对于卡舒吉之死的一种仪式性的表达，在很大程度上也是要堵住美国的嘴巴。

 从卡舒吉之死到沙特法院的宣判，从中折射出的是中东地区国家构建的复杂性，沙特是在世界大战期间被“制造”出来的国家，伊本·沙特家族成为国家的象征，沙特王室面临着代际更迭，从第二代向第三代的权力转移。卡舒吉之死与整个国家的权力建构联系在一起。美国与沙特在这个问题上的分歧，在于认知的差别，美国希望有一场公开透明的审判，彰显司法正义，但是对沙特来说，关系到萨勒曼王子的合法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