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营报/2021 年/4 月/26 日/第 A08 版评论

孙兴杰 吉林大学国际关系研究所副所长 教授

今年印尼成为德国著名的汉诺威工业博览会的主宾国，因疫情影响，只能在“云端”举行，德国总理默克尔在博览会开幕式上发表了视频演讲。默克尔提到了去年 9 月份德国政府公布的“印太地区新准则”的战略文件，这是德国出台的印太战略指导文件，其中充分肯定了印太地区的发展决定了未来国际秩序的轮廓。德国与印尼合作举办工业博览会，也算是德国印太战略的一大举措。

与德国相比，法国在印太地区的存在感更多的是以军事活动的形式出现，最近一段时间，法国在印太地区的“军事”活动活跃，下个月法国将参加在日本境内举行的美日法军事演习。我们看到，似乎是在一夜之间，欧盟以及欧盟大国对于印太的兴趣骤然增加。欧盟被视为二战结束之后区域一体化的典范，为何如此关注印太，尤其是东盟呢？欧盟的一系列“印太战略文件”是否预示着欧盟会重新拉开进入亚太尤其是东盟的大幕呢？

欧盟和东盟，代表了两种不同的区域一体化的模式。在过去的几十年中，人们一直比较这两种不同模式，试图分出优劣。在希腊债务危机之前，欧盟被视为一种更加成功的区域合作模式，但是在 21 世纪第二个十年，欧盟遭遇了一系列的挑战和冲击，相比之下，东盟的一体化步伐在加快，尤其是在全球地缘政治经济处于剧烈调整的时刻，东盟模式备受关注。东盟和欧盟似乎在新的历史时刻相遇，不是比较优劣，而是寻找合作的空间。

东盟在疫情期间，较好地控制了疫情，经济社会持续发展。东盟在未来的全球政治经济秩序中成为大国竞相追捧的对象，这一趋势在疫情的背景下更加突出。或许这是为什么德国将印尼作为汉诺威工业博览会主宾国的重要原因。印尼不仅是东盟最大的国家，也代表了东盟乃至亚洲经济发展的未来。德国通过工业博览会的方式加强与印尼的合作，也是在押注印尼以及东盟经济发展的未来。

近两三年来，印太从概念变成了外交行动，其标志是美国、欧盟相继出台了印太战略文件，美国甚至将太平洋司令部改名为印太司令部。远在欧亚大陆西端的欧盟对印太地区的兴趣越来越浓，在 2020 年英法德三国以及欧盟出台了相关的战略文件，表达了对印太地区的关注和关切。这一系列现象本身就是全球秩序的加速调整的表象，其深层次的原因也值得反思。

首先，新冠肺炎疫情之下，世界变局在加速。全球各地经济社会发展的节奏被疫情打乱，增长的不平衡更加剧烈。相比于世界其他地区，东盟以及其他东亚国家的疫情防控和经济增长引人关注。

其次，亚洲尤其是东亚地区在过去二三十年间已经形成并确立了新的全球经济增长极的地位。地区经济发展不仅改变了全球经济的格局，而且也显示了在全球供应链中的重要地位。东盟有 7 亿人口，年龄结构优势明显，处于工业化加速发展的阶段，很多国家的人均产值还有巨大的提升空间，可以说，东盟代表着新的全球产业的增长点。

最后，中美欧三方是世界最大的经济体的俱乐部成员，当中美聚焦亚太地区之际，欧盟也颇为焦虑，对于身陷多重困境的欧盟来说，以东盟为代表的亚洲是欧盟不能错过的“新大陆”。当拜登以“美国回来了”作为其外交口号的时候，欧盟似乎也受到了启发，那就是回到亚洲。

在最近一段时间，法德的高级外交官频频访问亚洲国家，不断标榜对印太地区的关注。其深层次的考量就是欧洲要“回到”亚洲，尤其是东亚。如果回顾一下历史，就会发现，在 150 年前，甚至在 100 年前，欧洲不仅出现在东亚地区，而且进行着殖民扩张。二战结束之后，欧洲不再是世界权力的中心，其在印太地区的殖民秩序瓦解，欧洲与东亚之间的关系似乎也断裂了。历史经历了一个轮回，21 世纪的第三个十年，欧洲人以何种方式要回来呢？

欧盟的印太战略包含安全与经济两个层面，从安全来说，欧盟可以说力不从心，经济合作或许是阻力比较小的“回归”方式。虽然欧盟有些国家派军舰或者少数士兵参与到印太地区的演习和联合巡航，但是，这并不能掩盖欧盟在安全战略上的困境。欧盟自身安全还需要依靠美国主导的北约，又如何将自己的军队延伸到印太呢？因此，欧盟及其欧洲国家在印太地区的军事活动，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质意义。与其说是在这个地区刷军事存在感，不如说是给美国及其印太盟友“凑份子”。

值得关注的是，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频频表现出对印太地区的兴趣，鼓吹推动北约与印太国家的合作。北约未来转型的方向可能是向印太地区延伸，但是，北约终归是欧洲以及大西洋地区的军事同盟，而非全球性的军事组织。一方面，北约以及美国在中东地区的战争尚未结束；二是乌克兰危机以及美俄之间紧张的关系牵制着北约。北约的存在需要一个作为威胁存在的俄罗斯，同时又被俄罗斯“拴”在欧洲。俄罗斯在俄乌边境排兵布阵，给人的感觉是，“冷战”在欧洲再次被激活。

地缘战略学家罗伯特·卡根就认为，二战后欧洲殖民体系的瓦解是国际秩序结构性的巨变，欧洲已经不是全球地缘政治的主要玩家，这是客观现实。欧盟对印太地区的介入主要体现在贸易和商业往来，顺应这一地区和平与发展的潮流，为欧盟的经济发展寻找更大的回旋空间。当然，欧洲国家在东亚地区留下了沉重而复杂的遗产，甚至“东南亚”这一名称也是欧洲人制造的。融入和助推东盟地区工业化、城市化的潮流，欧洲或许能找到新的投资方向和目标，为欧洲的产品找到新的市场，尤其是德国，作为工业强国的德国，其工业化水平远远高于东盟国家，可以形成互补。

美国与欧盟都声称有了“印太战略”，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美国与欧盟还能够主宰印太。世界已经变了，印太这一地区是全球秩序的新焦点，但是，这一地区是高度复杂多样的区域，任何一方或者任何一个域外力量都不可能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只有融入到地区发展的潮流，接入到互联互通的网络中，才能够找到合适的角色。有学者就认为，世界正处于亚洲化的初始阶段，亚洲的经济发展前景、政府治理模式正在改变全球的理念，当然也值得美国、欧洲等“西方”国家学习借鉴。大半个世纪以来，东盟与欧盟关系的这种变化正是一种历史的轮回，世界越来越回到了多元权力中心时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