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营报/2021 年/5 月/17 日/第 A08 版评论

吉林大学国际关系研究所副所长、教授 孙兴杰

脱欧之后的英国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约翰逊政府提出的“全球不列颠”概念遭遇到了强劲的逆风，“不列颠联合王国”面临着既不不列颠，又不联合的困境。一是苏格兰公投的挑战，英国脱欧之后，苏格兰脱英的压力与日俱增；二是北爱尔兰何去何从，是留在英国，还是回到爱尔兰，北爱尔兰的边界不仅是英国与爱尔兰的边界，也成了英国与欧盟之间的陆地边界。英国脱欧看上去是一次公投的“技术性”故障，但是从英国的国家身份来说，脱欧是为了寻找英国作为海权国家的身份，然而，在英国迈向海权国家之际，英国还没有大不列颠，也没有联合王国，英格兰才是核心，也是英国身份认同的基础，英国脱欧，既是英国寻求自身身份的开始，也可能揭开了大不列颠“剥洋葱”一样的痛苦过程，苏格兰和爱尔兰也寻求各自的历史和身份。

在 5 月 6 日举行的苏格兰议会选举中，斯特金所领导的苏格兰民族党赢得了 64 个席位，仅一席之差，就将获得绝对多数。选举之后，斯特金宣布，举行第二次独立公投只是个时间问题。与此同时，英国脱欧谈判首席代表弗罗斯特到访北爱尔兰，与北爱尔兰代表会面，聚焦的核心问题是北爱尔兰的边界问题，脱欧协定规定，经过爱尔兰水域的英国本土商品到北爱尔兰需要进行安检，虽然只是个安检，但是英国的完整性出现了很大的漏洞。英国政府表示要与各个团体进行广泛的接触，倾听各方的声音，以期能够得到比较好的解决。

苏格兰独立公投的声音在英国公投脱欧之后就越来越大，2014 年苏格兰独立公投没有通过，如果英国不脱欧的话，苏格兰的独立诉求可能不会如此强烈。苏格兰民族党已经在苏格兰议会占据了绝对主动权，苏格兰和英格兰之间的分离渐成趋势。英国脱欧之后，苏格兰并不想脱离欧盟，但是英国脱欧之后“顺便”把苏格兰就带出了欧盟。而苏格兰要回到欧盟，就要先脱英，独立之后能不能如愿加入欧盟是个问题。英国前首相布朗就发表评论说，其实苏格兰人并不想要独立，而是要更具有合作性的合作。布朗说，现在有“三个”苏格兰，除了独立和联合之外，还有第三种人群，对外，他们表现得像民族主义者，他们认为自己是苏格兰人而不是英格兰人，他们喜欢苏格兰议会超过英格兰议会，如果在做苏格兰人还是英格兰人之间进行选择，他们无疑会选择前者。但他们与民族主义者不同的是，他们不想在苏格兰还是英格兰之间进行选择，他们希望自己是个热爱自己祖国的爱国者，而不是在我们“苏格兰”和他们“英格兰”之间进行无止无休的斗争。

布朗的意愿或者愿景很好，但是已经晚了，苏格兰人并不认为与英格兰之间是平等的合作，而是认为“联合”其实是时代的错误。另外，在工党执政期间，伦敦不断下放权力，苏格兰、北爱尔兰议会获得了更大的影响力。在 2007 年，苏格兰民族党击败工党成为苏格兰议会第一大党，自此之后，苏格兰的政党版图为之一变，苏格兰独立成为一种政治潮流。布莱尔、布朗执政期间，大不列颠越来越松散了。

英格兰和苏格兰在 1707 年合并，布朗认为，苏格兰人会尊重这一契约，但是从国家的身份认同来看，这好像是油水混合，虽然混在了一起，但是没有真正融合。从国家构建的角度来看，在亨利八世时期，英格兰就做出了抉择，走向海洋，从欧洲大陆撤出，在伊丽莎白女王时代，英格兰与欧洲大陆的强国渐行渐远，1588 年英国击败了来自欧洲大陆的西班牙无敌舰队，这算是英格兰作为海权国家的“成人礼”。       苏格兰在历史上则扮演了欧洲大陆国家入侵英格兰的中转站和基地，在英国革命之后，复辟的力量还在苏格兰聚集，而且还得到了法国的支持。从这个角度来看 1707 年的合并，并不意味着不列颠变成了一个大号的英格兰，而是不断膨胀的英格兰海权的扩张，但是苏格兰并没有像英格兰一样与欧洲大陆切断关系，至少在情感和认同上，苏格兰认同欧洲大陆，这也是为什么苏格兰选择“在欧洲独立”的深层次原因，换句话说，苏格兰脱英的原因是要加入到欧洲一体化中来。有人认为，这是苏格兰“后主权”的思维，但是，根本上看是因为苏格兰和英格兰是两种不同的身份。

当然，苏格兰要在“欧洲独立”，必须要脱离英国，但是欧盟成员国几乎是陆权国家，即便欧盟代表着一种可分割和让渡主权的政治组织形态，但成员国不会允许本国内的分离力量模仿苏格兰以加入欧盟进行分离，比如说西班牙、意大利等，如果按照苏格兰的逻辑，那欧洲大陆差不多要回到主权国家时代之前的样子，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自治团体。即便如此，英国脱欧的确是为苏格兰脱英又加了一把火，即便苏格兰不举行第二次独立公投，苏格兰独立依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悬挂在伦敦上空。

比苏格兰更严重的是北爱尔兰边界的问题，今年是爱尔兰分治 100 年，巧合的是，北爱尔兰与爱尔兰之间的边界再次成为焦点。过去 100 年，这一边界被人为制造出来，又逐渐消弭，在 1998年《贝尔法斯特协议》签订之后，英国和爱尔兰逐渐拆除了军事检查站，而同属欧盟这个大市场，海关的边界也被移除了。通过更大的一体化，消除了边界上的纷争，而英国脱欧之后，北爱尔兰边界成了个焦点。现在民调显示，十年之内，北爱尔兰会留在英国，但是 25 年之后，什么结果就难以预料了。

在北爱尔兰，如果举行公投，49%的人会选择留在英国，而 43%的人则选择与爱尔兰统一；在爱尔兰这一边，51%的人支持统一，27%的人认为北爱尔兰要留在英国。就像爱尔兰分治之后，通过《爱尔兰政府法令》逐渐画出了边界，当时的偶然或者权宜之举画出的边界，就逐渐被接受下来了，未来，英国脱欧之后，北爱尔兰成为英国岛外的领土，更重要的是，北爱尔兰是英国与爱尔兰以及欧盟的陆地边界，这是英国面临的历史性的挑战，换句话说，英国与欧洲的边界不只是英吉利海峡，还有北爱尔兰。

英国脱欧，从地缘空间上来说是一个海权国“上岸”之后，经过了 40 年的“折磨”，再次下水，回到海权英格兰，但是，大不列颠联合王国却捆绑上了苏格兰和北爱尔兰这两块具有欧陆气息的领土，这不仅会造成英格兰的身份困惑，也会带来大不列颠“剥洋葱”一样的裂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