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兴杰，吉林大学国际关系研究所副所长，深圳卫视《直播港澳台》特约评论员

直新闻：今年的北约峰会将规划所谓的未来十年的新战略，您对这次北约峰会有什么观察？

特约评论员 孙兴杰：今年的北约峰会还是非常受关注的，所谓的北约新战略文件，并不一定是要规划未来十年或者更长时间的战略方向，更根本的目标其实是为北约寻找存在的合法性。当然，我们可能更关注的是北约在战略文件中将首次提到中国，这是不同寻常的。但从我个人观察来说，北约提及中国与北约介入亚太或者在亚太建立北约是不能等同的。毫不否认的是，美国是有意将北约的力量引入亚太，借助北约，尤其是欧洲盟国的力量来制衡中国，这已经是司马昭之心了，但是，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外一回事。

冷战结束之后，北约没有像华约一样解体，相反，它不断地膨胀和扩张，这次峰会上还有一个重要的议题就是芬兰和瑞典加入北约的问题，在美国的协调之下，土耳其和这两个国家达成了谅解，可以说，瑞典和芬兰加入北约的大门已经打开了。

北约为什么没有解体，而是不断膨胀和扩大呢？在冷战结束之后，北约几次推出了新战略，其实就是为北约寻找存在合法性，从“人道主义干预”到反恐，现如今将俄罗斯视为头号和直接的威胁。相比于几年前，北约似乎不存在合法性危机了，那几年北约需要不断寻找自己存在的合法性，无论美国还是法国都觉得北约不合时宜了。北约酝酿新战略，其实根子还是为自己续命，寻找合法性。

前两年就有北约2030年的战略文件的信息，核心一条就是哪些威胁构成了北约继续存在的理由。在俄乌冲突之前，俄罗斯是不是构成北约首要的威胁，是存在疑问的，因为美国将俄罗斯视为第一等的威胁，而法德等老欧洲国家与俄罗斯还保持着稳定的能源合作关系。俄乌冲突爆发之后，北约满血复活了，不但合法性危机解除了，还被赋予了新的任务，接纳新的成员，这对北约来说是意想不到的刺激。再进一步说，北约扩张其实是欧洲国际关系逻辑的延伸，也就是联盟政治的泛化，冷战时期的阵营对垒逻辑没有消失，反而在扩张，北约代表的是安全阵营，而欧美为核心的经济体系则向全球扩张，这次俄乌冲突以及北约的新一轮扩张也让我们看清楚了当下国家秩序的真实面目和内在逻辑。

俄乌冲突归根结底是欧洲国际秩序，或者说源自于地中海-大西洋国际秩序的后果，两次世界大战以及后来的冷战已经让世界看到了这一国际秩序所包含的暴力因素以及造成的巨大的破坏性。俄乌冲突是否能够以欧洲的方式得到解决，我们还需要观察，但是现在北约与俄罗斯之间的对抗在升级，造成的风险和破坏也在外溢，包括全球性的粮食危机。同时我们也要看到，世界已经跟冷战不一样了，非西方世界的国家和人民不愿也不会被卷入到西方世界内部的纷争，北约无论怎么东扩或者俄罗斯如何恢复自己的影响力，都不应该也不能外溢到去全世界。

所以，北约峰会还是北约的峰会，北约也只能是北大西洋地区的军事联盟，虽然美国想将北约东引，但是北约的成员国，尤其是北约东翼国家不会操心亚太的事情，他们需要面对眼前的压倒性的威胁。北约终归还是一个地区性军事同盟，它不可能像经济金融体系一样全球化，从这次北约峰会以及所谓的新战略，我们都能看到这一点。

直新闻：这次北约峰会还邀请了日韩澳新等非北约的亚太国家，同时，北约将中国称为“挑战”，这是不是意味着北约的扩大？

特约评论员 孙兴杰：这次北约峰会的确值得我们高度关注，但也没有必要过度关注，北约邀请几个亚太国家参会是不是意味着北约就到了亚太呢？或者说北约将中国作为主要的对手，我个人认为，日韩澳新参加北约峰会的活动与北约的“印太化”是两个概念。

首先，北约峰会解决的核心问题是俄乌冲突，为什么这么说呢？俄乌冲突给了北约合法性，同时也是北约以及欧洲面临的头号问题。顺理成章的是，北约将俄罗斯定义为头号和直接威胁，由此带来的必然的后果就是，俄乌冲突以及此后的相当长时间里，北约的头号威胁就是俄罗斯，北约的成员会增加，比如说瑞典、芬兰要加入其中，但也必然让北约的目标收缩，就是将对俄关系作为北约的压倒性的目标。从这个角度来说，北约在冷战结束之后30年之后又回到了冷战的模式和逻辑之中，更有甚者，在冷战期间，欧洲没有出现像今天俄乌这样的常规军事冲突，而现在欧洲陷入战火，对欧洲以及北约来说都是极大的冲击。北约经过多轮东扩之后，已经不是三十年前的北约了，重建中东欧地区的安全秩序是北约的难题，而这个难题不是短期内可以解决的。

其次，俄乌冲突虽然给了北约存在的合法性，但何尝不是北约这种安全模式的失败呢？这么强大的军事同盟体系，不能维持其成员国周边甚至成员国的安全和安全感，从我个人观察来看，源自于地中海——大西洋的国际秩序、安全观念出现了很大的漏洞和问题，尤其是在经济全球化和核武器时代，欧洲所笃信的均势政治造成了安全陷阱。

最后，北约“印太化”是一种趋势，在2020年的时候美国是在主导和推动，甚至动员北约要转向印太，而欧盟以及欧洲一些国家也出台了所谓的“印太战略文件”，形成了一种可见的趋势。但是需要看到的是，太平洋跟大西洋不一样，太平洋足够宽广，足够多样化，更重要的是，太平洋历史上从没有出现过一个类似于北约一样的多边军事同盟。北约“印太化”怎么实现呢？北约扩张到太平洋？这无异于蛇吞象。现在能够看到的是，美国在推动所谓的“印太战略”，就是在“印太”地区形成超越双边的小多边军事同盟，比如之前的美英澳三边军事合作体系，这次北约峰会邀请日韩澳新，其意图也是明显的，就是把这几个亚太地区的国家拉到北约峰会上，在北约峰会之外，举行小多边会晤，比如美日韩三国领导人峰会四年多没举行了，这次在北约峰会期间见一下面，大概是为了恢复之前的日韩军事情报合作。

在亚太地区建立小多边军事同盟都存在各种各样的障碍，更不要说建立一个北约了。用亚洲方式、太平洋方式来解决亚太地区的安全和发展的问题，这是亚太地区的共识了，美国要成为一个太平洋国家，那就要接受这种现实，而不是把大西洋模式强加到太平洋，事实上，在20世纪以来，太平洋地区的秩序一直是按照自身逻辑演变的，19世纪中叶，欧洲殖民亚洲和太平洋，从长时段来说，只是历史的片段，现在亚洲和太平洋已经回到了自身发展的轨道上来了。